回想起我跟杨刚先生的认识，还有一些戏剧性。我那个时候还是高中生，我最先看到他的画是他在1974年画的油画《打靶归来》，这是我在苏北的一个县新华书店的墙上看到的，当时我就把那张画买下来了，一毛四分钱，我想回家临摹试试看，当时我就记住了杨刚这个名字。没想到二十年后，这个画家离我是那么地近。

打靶归来，油画，1974年，尺寸不详

　　后来我工作了，分到故宫博物院陈列部，跟董正贺老师同事，她在隔壁院子里的美工组，负责书写故宫展览的说明牌。有一次聊起来，才知道我几十年前买到的印刷品《打靶归来》的作者杨刚就是她的丈夫。1995年，广东的岭南美术出版社约我写一本书，就是后来那本《画马两千年》。对当代画马名家，我开始就知道杨刚，杨刚在内蒙古插队放过马，甚至训过马，他读中央美院附中时是投奔同学去的内蒙古，听他说他只是一个编外知青，连知青的“待遇”都没有，但他就是愿意在草原待着。95年的夏天，我去找杨刚，那时候我住在故宫的工体宿舍，穿过马路就是他家了。杨刚听说我喜欢研究画马，很是高兴，他说他对“人事”没什么可说的，如果说“马事”，那就多了，马的一些异样的表现就说明它有什么病了，一看这个马就知道它适合拉车，那个马适合放牧……，这些，杨刚门儿清。杨刚有很多非常简短的跟绘画有关的话论，要好好整理，很有价值。在我和他的交流中，对此有深切的感受。他是有大智慧的，看他的画就知道了，他不会有关于绘画的长篇大论，就是几句话，很能够点拨人心，这得益于他当年读的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很重视文化教育，我听说那个时候附中的学生，有的到毕业的时候不想考美院了，居然可以考上北大数学系。现当代能够对马这么了解、对马这么知心的画家，恐怕只有杨刚了。画马的人虽然很多，但未必都知马。我跟他说，现在要完成这个研究任务，杨刚帮我介绍认识了北京好几个画马画的好的画家，如韦江凡、杨力舟、贾浩义、纪连彬等，还主动帮我打电话联系。一般的人不会扯这个事，你把我写好了就可以了。

余辉先生《画马两千年》封面

余辉先生书中收录的杨刚《墨笔奔马》，右下图5为杨刚作品

余辉先生书中收录的杨刚工笔画《牧人一家》（下图），62x89cm， 1982年

余辉先生书中收录的杨刚《新疆写生》速写，1986年

余辉先生书中收录的杨刚《四世人马图》

　　杨刚画马画的是马的精神，画出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，他可以画出马飞奔过去的那一阵风，比如他的《乌珠穆沁大马群》，画里有多少匹马数不出来，那就是一片马群组合成的精神狂飙。这种大写意画，杨刚是画的最好的。

​乌珠穆沁大马群，127X309cm， 2018年

　　杨刚最先是画油画，目前他的油画作品展览的虽不太多，但他的油画很值得研究，他没有喊口号、没有打旗帜，用自己的作品为解决油画的民族化问题开辟了一条道路。

　　杨刚的画里有中国传统的东西，也有西方的东西。中国画的现代性问题在杨刚的那里也体现出来，要工笔有工笔，要写意就有写意，他的写意不是中国画传统意义上的写意，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。另外，电视速写也是杨刚的一大特色。他坐在家里一边看电视就把电视里的场景速写下来，跟他在现场一样，他可以深入到电视屏幕里。他说，只要我的心在里面，我不就在里面了吗？北京画院今年12月要举办杨刚的冬奥会题材作品展，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对着电视机里的体育节目画速写画出来的，这是他在体育美术里独特的写生概念。

　　大家看了杨刚的画以后，都有共同的感觉，他很干净，没有杂念，看不出来某张画有什么个人的企图，他对艺术怀着的是一种深爱，因而他的画作中有一种纯净的抒情格调，有对社会，对自然，对人生很深刻的感受，这是无字书。看他的画就是这样，你可以看得很激动，让你的内心平静不下来。可是杨刚的内心很孤独，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。我们现在说文艺界有高原、没高峰，就是因为像杨刚这样的人不多。如果每一个绘画门类里都有几十个像杨刚这样的人，这个高峰就起来了。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座高峰，却离我们远去了。杨刚生前做人非常低调，他现在不在了，我们应该把他的精神通过各种各样的形式向整个世界传导，让艺术界和热爱艺术的人们知道，我们的当代艺术有杨刚这样的人。中国艺术有希望，就在于有杨刚这样的人。

　　（余辉，第十一、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，故宫博物院研究室原主任、研究馆员，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