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3月,杨刚身体尚康健,当时天气亦和暄,遂与董老师同赴江南游,访观董老师在苏州、杭州等地题写的匾与碑。看到他们从途中不断传来的照片,我与爱人相与庆幸,春和景明、旅途逍遥,杨刚的病情或将逐渐好转吧。
4月1日二老回京,当晚去家中,一见之下大吃一惊,杨刚业已非常消瘦。 4月上旬,杨刚病情日笃。4月17日,身体不支复入中日友好医院治疗。之后急转直下,4月28日辞世。
查得4月25日日记写道:“与岳父讨论王阳明《瘗旅文》,岳父以心学譬其创作,颇发妙语。” 当时杨刚正忍受着病情恶化带来的苦痛,我除了陪护和基本的护理,无所措手足,想到《维摩诘所说经》问疾问题,虽知问疾之难,亦希望进行尝试,或于杨刚安心有所补益。于是持王阳明《瘗旅文》与杨刚讨论,大意记录如下。
明代正德元年(1506年),王阳明上书《乞宥言官去权奸以章圣德疏》,为戴铣等辩护,得罪刘瑾,被廷杖四十,下狱,后谪贵州龙场驿。《瘗旅文》作于正德四年,当时阳明先生已居龙场驿二载。某天有吏目来自京者,携一子一仆,过龙场驿。先生往欲与言,不果。翌日,吏目已行。中午,传来消息吏目死。晚上,又传来消息吏目之子死。第二天吏目之仆亦死。阳明先生与童子掩埋三人,并兴起感慨。
吏目三人从京城来,经过龙场驿,“冲冒雾露,扳援崖壁,行万峰之顶,饥渴劳顿,筋骨疲惫,而又瘴疬侵其外,忧郁攻其中”,不知节制止损,导致连锁反应,相继死去。阳明先生无入而不自得,素患难处乎患难,素夷狄处乎夷狄,因已不动心,知处明夷之道。阳明先生言:“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,三年矣,历瘴毒而苟能自全,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。”《答毛宪副》说:“某之居此,盖瘴疠蛊毒之与处,魑魅魍魉之与游,日有三死焉;然而居之泰然,未尝以动其中者,诚知死生之有命,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也。”《传习录》言:“过去未来事,思之何益,徒放心耳。” 吏目三人恰相反,其死也固有外因,然终是自取。皆在龙场驿,同被贬谪,不动心,为阳明,出入无疾;动心,为吏目等三人,将死于患难。观《瘗旅文》,君子可不慎择欤。
杨刚听罢答道:《瘗旅文》因收录于《古文观止》,传播甚广,故尝读过。我四十之际,名、利已不能动心。不牺牲自由之外的东西就得不到自由,不牺牲此一自由就得不到彼一自由。后来,已然认定今之美术要责我开出生面。但生乎今之世,不能反古之道,也不能完全崇拜西方,于是我言亦中亦西,沟通中西,又提出极古极新,打通古今。此八个字是我从事美术创作的基本志向与格局。2017年10月,第一次手术后,我已深入考虑过死生问题,当时也创作过一些作品有所表达。人世有代谢,我只尽我这一代应尽的责任,后面的事由后来者做。
被戳破肚皮的马,2017年
被戳破肚皮的马,2017年
被戳破肚皮的马,2017年
哇呀呀,2018年
混沌初开,2018年
其后,坚持数次化疗,病情未得有效控制。现在复发,来势汹汹,即使我心不动,或亦不能免矣。我今年73岁,人生七十古来稀,不算短寿,且一生作画不辍,从未浪费时间于无聊之事,故无所愧疚。我的绘画作品就是自传,一生的行迹、志向都在其中。我作画不执成见,美术界对我认识不足,原因即是为道屡迁。若假我十年,还要变法,绝不固执。
杨刚又言:中年之际读过《传习录》,心学对我的创作有启发。有的画家以格物为主,穷格诸物,希望有朝日一豁然贯通。我则异于是,创作以诚意为主,意诚而物革;以明心为要,心明则能以物付物,故不管画什么都要使物各得其所、是其所是。但我不是凌空蹈虚,曾在明心上实实在在下过功夫,仅速写一项,一生所画最少十数万幅。所以对于阳明说的“博学是约礼的功夫”“惟精是惟一的功夫”,感同身受。
杨刚当时所言犹在耳边,尚能记大概,今写出俾可略见杨刚去世之前气象。
2020年8月1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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